EVERYDAY SHADOW
編織做為抽象思維的游走
文/張國權
有人編織是為了捕夢網
有人編織是為了補破網
有人編織是為了捕風捉影
捕夢網是為了心想事成
補破網是為了修補關係
捕風捉影是為了留下風景
編織做為多元文化的表現
編織做為一種古老的生活技能,或是悠久的工藝美術,那可謂琳琅滿目,包山包海,從嫘祖始蠶、結繩記事、牛郎織女、篳路藍縷、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、雲想衣裳花想容、五花馬千金裘,到三天打魚兩天曬網、車水馬龍遊人如織、火線密布愛恨交織、法網恢恢疏而不漏,甚至程式語言編寫,無不都是編織的大千世界。
而以編織做為媒材的當代藝術,已從生活性、功能性大幅轉向視覺性與敘事性的多元表現。在我們較為熟悉的藝術家中,與編織相關的創作者有:草間彌生(Kusama Yayoi, b. 1929)的無限的網,希拉.希克斯(Sheila Hicks, b.1934)的毛線編織、塩田千春(Shiota Chiharu, b. 1972)的紗線裝置、皆川明(Minagawa Akira, b.1967)的花布設計、薩拉切諾(TOMÁS SARACENO, b.1973)的蜘蛛巢城、尤瑪‧達陸(Yuma Taru, b. 1963)、安聖惠(Eleng Luluan, b. 1968)、武玉玲(Aluaiy KAUMAKAN, b. 1971)的原民風格裝置藝術、鄧文貞(b. 1970)的人文刺繡、王文志(b. 1959)的編織建築、吳耿禎(b. 1979)的剪紙編織、康雅筑(b. 1980)的藝術裝置等等,可謂百花齊放,繽紛多彩。
這些編織作品包羅萬象,有的像大河劇,有的像輕小說,有的像交響曲,有的像民謠採集,有的像科學實驗、有的像遊戲,有的像宴席,有的像甜點……,大大豐富了我們的視覺經驗與美學感受。
編織做為隱喻的材料
在這些琳瑯滿目的創作表現中,主修纖維藝術,畢業於美國密西根州克蘭布魯克藝術學院、任教於母校南藝大材質創作與設計系的鄭安利,卻以一個難以歸類、難以言說的詩性存在著。她的作品有編、有織、有拼貼,有縫、有繡、有裝置,有染、有印、有現成物。她最特別的是,技法的特性被細膩地隱藏,媒材的特質被低調地消解,有著「清風徐來、水波不興,晨光甦醒、昨日夢遠」的淡淡舒爽感。
把編織做為隱喻的材料,把幾何做為抒情的日常,把手感做為深刻的情感,鄭安利這些含蓄卻又堅定的藝術表現,與遠在上個世紀的德國編織藝術家安妮‧艾伯斯(Anni Albers, 1899-1994)遙相呼應。
編織做為感官的神經系統
「編織」是由有序和無限的網格所構成,在既有的形式與結構中產生無窮的變化,因此「編織」無疑是最接近物質序列的思維工程。艾伯斯認為編織是少數透過觸覺創作的媒材,通過身體、頭腦,與內在情感,共同達成身心智能的協作,既是抽象思維的動態展現,也是美妙動人的美學體驗。
鄭安利正是著迷於艾伯斯這種將編織的「神經系統」串聯到感官知覺,將生活中的片段,透過織物記錄、拼接、拆解、重組、轉譯、繁衍、對話、再生,而形成她獨特而幽微的抒情風格。
這次在東之畫廊「EVERYDAY SHADOW」個展中,鄭安利展示了這六年的創作,從2019年的「隱喻系列」、2020的「交會系列」、「空間系列」、2023的「語境系列」、「手跡系列」、2021-2024年的「有些舊有些新系列」和「嫁接系列」,具體而微、簡潔淡雅,脈絡清晰,也是她自2015年獲得台南新藝獎以來,最完整的展現。
編織做為抽象思緒的游走
在〈Something Old / Something New〉系列中,鄭安利將留學時所留下來的莫斯科街道圖、人文社會科學圖書館使用手冊,以凡尼斯轉印在絲布上,成為不以閱讀為目的,卻富有文明與地景質感的紋飾,再輔以車縫、拼接不同質地的織帶或棉布,將視覺層次與材質關係細膩地立體化,像是對自己過往的竊竊私語;而隨興懸掛的紗布偶有氣流輕拂,不就是歲月擦肩而過的心情。
在〈嫁接物〉系列中,鄭安利將自己的舊衣、舊物,及偶然收集的零碼布料,或拼接、或重組、或交疊,構成純然和諧的幾何介面,簡約安靜,呈現無違和卻又有機的嫁接。
最令人驚豔的是她2024年最新完成的〈Lose Order〉失序系列,鄭安利在經歷一段感情波折後,漸漸從情緒的綑綁中獲得釋放,如今已然回復平靜的她,任由思緒在蓬鬆的纖維中游走,呈現自在的穿透感與空氣感,讓人不禁也和她一起如釋重負。
編織做為一種勇氣
日本導演荻上直子在她感人無數的電影〈當她們認真編織時〉,主角凜子拿著棒針鉤著毛線時說,「我如果有什麼不甘心的事,或是難過到不行的事,這樣就能全部放下……。」
有些事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改變的,曾經深愛的戀人劈腿了,辛苦養育的孩子留學了,一個人住進了養老院了,所有你身邊的人,有一天終究還是會離你而去……
而編織,陪伴你走出陰影,理出頭緒,找到勇氣!